1990年9月14日-15日
当两条乌亮的平行曲线载着列车向远处延伸的时候,北京站渐渐地汇聚成一个希望的交叉点;秋日的树影飞快地在微微颤动的车窗外掠过;耳机中罗大佑的歌声是那样的平和与充满活力,伴我度过这不知所思的旅途。
正午时分,将近石家庄。秋收后的田野,一片片从眼前闪过。忽而又想起高一时在正定的军训,望望铁路东侧那莽莽苍苍的冀中平原,一行行高大的护道树将一方方金黄连向远方。
马外交是唯一和我同路的校友,想想此前三年、今后五年我们同校,还真是挺有缘分的。这不,看似老实的他又开始施展出外交家的本领,和睡在上铺的年轻人攀谈起来。上铺这位毕业于厦大会计系,现在英国攻读工商管理博士学位的回家探亲的南昌青年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他的卧铺,却还在抱怨上铺不舒服。“后来者居上嘛。”我说。谁让他今早八点才去买票的呢?!
车过黄河,正是“白日依山尽”的时分,远远望见对岸的山上隐隐耸立着两座旧式的楼宇。会不会是鹳雀楼?依稀间似乎很雄伟。于是忙着和马外交查旅游书,却也没查出个眉目来。
中州大地的暮色似乎不及承德附近的魅力,但自有它的气势。朦胧中睡去,车站上广播员清晰的声音响起:“各位旅客,信阳站到了。”
抬腕一看表,正是午夜。以惺忪的睡眼向窗外望去,站上灯火通明,看来这地方还不错。想到同班的那帮考上北大的家伙明早就要从这里下车,距离感一下子便缩短了。
睡梦中不知不觉地过了长江,清晨醒来,已近岳阳。铁道边是低矮的农屋,被护坡上一丛丛红色的夹竹桃遮掩着,弥漫着淡淡的水汽。
曾查过地图的,铁路不经过岳阳楼,一面又为梦中错过了黄鹤楼而后悔,眼前猛地豁然一亮,是一片蓝蓝的大水,西望无垠,遒劲苍茫,真不愧“云梦泽”的美称。
离开汨罗,天气渐渐晴朗起来。湖南的山水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就是明朗。晴空下,山是明朗的蓝色,水是澄澈的碧色。列车临时停在一处乡村。朗润的田间,水稻的沉淀与金黄被远山映衬着;一渠清水依傍的垄上,戴着斗笠的农夫跟在一头悠然自得摇着尾的老牛后,仿佛也是一样的恬然。坐落在田野间的几间农舍,炊烟已散尽,错落有致地沐在秋日江南的阳光下,显出一种与周围的一切极调和的色彩;几丛金黄的野花稀疏地散落在视野近处,为这幅恬淡的生活画又添上几点妙笔。
长沙站。这是旅途中唯一的一次站台漫步。在人群熙攘的饮水台边刚刚俯下身去,才饮长沙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身旁的一个女孩儿,继而听见一个热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你也是北京来的吧?”
兴奋地一抬头,他乡遇老乡啊!眼前的女孩内套一件黑色T恤衫,外系一件牛仔服,一条黑辫子;化了淡妆,发型蛮潇洒。几句简单的你来我往,马上成了朋友。她毕业于实验中学,姓骆。
于是手拉手踩着开车的铃声登上列车的踏板,再回头仔细打量一下崭新的长沙站,想到好友华华正在这个城市中的某一扇窗下开始了她的大学生活,看来长沙水还真是有些灵性的。
在骆骆粉色的指甲点燃的雪茄烟雾中驶入了江西。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铁道旁一座座绿色的小丘陵渐渐地多了起来,倒映在浸泡着红土的水田里。天上的云层厚重起来。窗外已经在飘雨了。车窗玻璃上渐多的雨珠的擦痕,模糊了泥泞的红土路上穿着破旧的江西老俵;光秃秃的水田里,一头沾满了泥浆正从水中站起的水牛,与半塘水中的几支残荷为伴。
由于车速过快,车在樟树停了40多分钟。车窗都敞开着,车厢里很凉快。正对着站上的一幢破砖房,远处是几方水塘。弯曲的樟树枝从车顶上越过来,碧绿而老成的叶子滴着雨水,垂在窗前。仰起头,似乎总见不到一丝太阳的影子。阴湿而多雨,这就是我想象中的江西么?
匆匆扒完一碗辣味盒饭,车已到青云谱了。和骆骆、马外交提着行李,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踏上了南昌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