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

立秋这天的午后，她在一个小镇上，河对岸的山没有树。司机说对面就是朝鲜了。她看到有好些人在河边玩耍，或者洗衣，白花花的阳光下幽暗的各种颜色。她看不清，因为戴了帽子和眼镜。

她搭的是过路的班车，本来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可是昨天那个对班车时间很有把握的大哥记错了时间，她坐在路口等啊等啊，那个车似乎睡过了头。其实它是天一亮就自然醒了。

太阳把树荫越照越小，她开始还和花儿说话，后来花儿自顾儿热着也不去理她。旁边有个检查站，小木屋门口蹲着一只温顺的大狼狗，眼睛咕噜噜地望着她进了屋。屋里有一个被遮了大半只剩下东北三省的中国地图。他们告诉她，今天的车错过了，十一点有到镇上的车。

她望了望墙上的钟，才八点呢。

可是一晃就过去了。在少林寺的和尚打禅间，在路边虫儿悉疏间，在熊猫大兔子瞪眼间，在狼狗的哈欠和懒腰间，这么温和平静地就过去了。她不再想车什么时候会来，它会不会来。她坐在木屋门口，同这周围的一切一样温和平静。有时聊聊天，有时拿着检查站的章盖在本子上。要用力，不能晃，才能出来鲜红清晰的印呢。

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人，盘问了几句。是警察，抓朝鲜人的。她以为自己长得不像朝鲜人，她已经一个星期没照过镜子不知道长啥样了。还好，还是那个样子，黝黑的脸庞泛着些光，棕色中袖娃娃衫，胸口是一朵向日葵，宽麻裤扎成中裤的样子，红色人字拖，左手一串银镯子。没有手表，手表停了。

镇上的小旅馆里，她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一惊，还真像朝鲜人。

这里的人们最近谈得多的就是朝鲜人，也说高丽人。在山上的旅馆里，在检查站，在班车上，大家都谈这个，那口气就像谈熊啊鹿啊野人啊一样。是这么说来着：

--哎呀，这条路可不能自己走。路上经常会冒出朝鲜人，抢东西，可坏呢。

--经常会有么？

--不是经常，是肯定。哎，也可怜的，他们太穷了。

--现在公安局的武警的好多人，到山上捉朝鲜人呢。

--捉得到么？

--听说捉了五个。

--才五个啊，等于没捉到。

--那么密的树林，他们跳着跳着就不见了，哪逮得到啊。

--前两天有个人被朝鲜人抓到了，扒光衣服被绑在树上。什么都被抢了。

--哦哟，绑在树上被蚊子也能吃掉。啧啧。

--以前只能活捉不能用枪打。捉不到啊，越来越猖狂。现在政策好了，可以直接枪毙。

--......

--（小女孩）朝鲜人穿什么衣服呀？

--（奶奶）看，河边那些人。

--朝鲜人为什么那么坏呀？

--他们穷，没有钱啊。

那个警察说，小镇很美很安全，让她一定要待上一天。恰巧下午的票又没买到，她得以在这个边陲小镇上感受一下现代文明气息。买新鲜的西红柿，还有黄瓜，西瓜，吃正宗的东北饺子，走在标准鲜花盛开的路边。很久她都没有见过马桶了，虽然她还是更爱木板搭的厕所，夜晚去的话还有银河指路。没有一点异味，大自然是神奇的。

班车司机给她免了车票，她很开心，这无关钱的问题。到了边防检查站，有拿着冲锋枪的战士上来检查边防证。旁边山东老爷爷笑说，全车最像朝鲜人的人不是朝鲜人，这个车上就没有朝鲜人了。她笑。

人穷不是坏的原因，是他有了欲望。但她相信，每个人、每个生命、甚至每个非生命体，最初都有一种原始的美好，这是宇宙诞生时弥漫的东西。是外界环境让它们成为当下的样子，这不是他们的错，问题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真诚善良美好总没有错吧。所有物质的“内心”，也都会有一种力量，力量的大小决定了它们在真善美的路上走了多远。

他们在河边玩耍，他们在河边洗衣服，白花花的阳光下幽暗的各种颜色。她看不清，因为戴了帽子和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