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塘

（三）

在前往车站的路上遇到了类似于黑车的私家车司机，恰好遇见的是一位西塘大叔，他正好要回西塘，所以我们捡了便宜，只出了一点加油费。在路上给我的感觉特别像每次回老家都要经过的高速公路，忽有种错觉是要回家了。我和先生在车厢后座睡得摇头晃脑的，身体随着汽车转弯而东倒西歪。差不多清醒过来的时候，汽车音响放着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熟悉的调子让人心情大好。到达西塘是下午将近黄昏时分，西塘就像老家，小县城，小得让人倍感安心。大叔打着方向盘在拥挤的街头调车头，遇见老熟人便问候一句“生意怎么样？”，操着一口西塘特有的南方口音，却让我感觉舒服到心窝子里。毕竟是南方人啊，骨子里还是习惯了平舌翘舌不分地说话的。到达西塘的那一晚，房源紧张，我们住了很奢侈的一晚，不过住得很是舒心。很喜欢老板娘使唤我“小姐”的时候，仿佛是邻里在打招呼。住的是客栈，逼仄的木质扶手梯，狭小的门，走起路来吱呀作响的的木地板，挂着蓝色碎花床帏的繁饰雕花大床，惹了灰尘的梳妆台，斑驳泛黄的镜子，锈迹斑斑的老台灯，带着古典窗棂的外开式窗户，推开窗就可以望见的砖瓦屋顶和对面的客房窗口，一切融进黄昏的晕色里，莫不弥漫开一种幸福的味道。

(蓝色碎花窗帘。PhotobyWZL)

幸福就是早晨醒来的时候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屋内，推开窗户望见对面的屋顶停着几只白鸽；就是我靠在窗户旁凝视窗外拨弄头发的时候，你安静地拿起相机给我照相；就是我拿起相机给窗帘拍照的时候，你站在我身后安静地看着我微笑。

(PhotobySQM)

月色入户，欣然起行。经过一家写满纸条的店便走进去，想留下字条以作纪念。守店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姐姐。我问她可不可以多给我一张的时候，她摆了个“嘘”的时候，然后指了指旁边正着伏案“创作”的一个大哥，把我到一旁小声地说：“他都在这写了快半小时了都没写完，我刚跟他说了只限一张的，等会儿等他走了我多给你一张。”于是我瞥了一眼那位大哥的字条，“写给我们的纪念日”我只看到这几个字。大哥终于写完了，起身腾了个位置出来，姐姐给我了两张字条，于是我一张、先生一张。写完后我们把纸条贴在角落里，晕黄的灯光暖暖地印在字条上，忽有一种已到永世的错觉。我看见先生的字条上清晰的字迹，可以感觉到心里已经慢慢温热地融进灯光中，此后的每一次想起，都会感受到这温暖得像是玉兰花赤裸地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

（温馨的店和温馨的姐姐。PhotobySQM）

(两个人的留言。PhotobySQM)

深夜走在西塘小镇里，吃当地闻名的小吃，和其他游人挤在小拱桥上架起三脚架照永宁桥的夜景，听其他游客在小镇里隔音效果极差的KTV里胡乱吼着情歌，撕心裂肺或毫无感情或满心欢喜，我全都一笑而过。忽觉夜色正浓，待游人渐渐散去，寒意渐渐从水底升起来，开始在皮肤上钻孔，企图钻进体内。我安静地站着，不觉打了好几个颤。实在经不起寒，在一家快要关门的店铺买了一件披风，店老板很好心地帮我披上，教我好几种披法，我站在镜子前安分地披着，先生满是笑意地说：“没关系，她只是想保暖而已。”夜晚的水波安安静静地躺着，月光也安安静静躺着，幸福却不安分地跳动着，像湖面的涟漪，但它们跳得更高，它们跳着跳着就钻进了先生的话语里，钻进了他的微笑里。而我，正好从镜子的反射里，把它们逮个正着。

何夜无月？何处无桥？但少情人如吾两人者耳。永宁桥下，记下一个吻一个拥抱。这一个吻一个拥抱，值得我们怀念一辈子，一辈子。漫步在烟雨长廊，虽无烟无雨，但寒气已笼罩了夜空，也多几分朦胧之意。“我们放个灯吧。”先生和我放了一个许愿灯，它沿岸慢慢漂着，最终停泊在一处，与其他星星点点的许愿灯汇聚在一起，光亮得明显，明显到神明可以听见，可以听见就可以帮我们实现。

（这不是拥抱这是强吻！PhotobySQM三脚架）

(我好喜欢这张。PhotobySQM)

“你记得你许的是什么愿吗？”

“我不太记得了，那你呢？你还记得你许的是什么愿吗？”

“我也不太记得了。”

或许很多年后的我们会这么问彼此。许了什么愿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一起许愿的那个人是你。

有人说像西塘这样的古镇，很容易发生艳遇。那么下一次我们的人生，会不会有另外的艳遇？如果有，那我希望遇到的是你，还是你。

（“我来西塘不想找艳遇，让我碰到了也没办法。”PhotobyWZL）

清明的那天，我们坐在石拱桥上，给家里打电话问候，给来往的船只拍照，有时干脆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坐着凝视远方的娴静。你牵着我的手吹着口哨信步走在西塘的弄堂里，看着来往的人群，被来往人群看着。我凝视你的侧脸，突然就感觉你永远不会离我而去，于是，心情和阳光一样安心。“我们去照剪影吧。”然后我们在八角形的窗户照下了我们的侧脸，照了近乎八十张，但我们并没有“择优而留”，而是全都留了下来。就连每一次的拍照失误，都被视为珍贵的影视资料，甚至是史料。我们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每一秒的空气，仔仔细细地浏览着每一处的小景色，生怕错过一点点的关于这里的东西。生怕错过你。

(PhotobyWZL)

(好有感觉啊！PhotobySQM三脚架)

照完窗户的剪影后，想起还没有照两个人全身的剪影，于是扛上三脚架，冲出客栈，穿过狭小的石皮弄，往夕阳西沉的方向跑去，希望赶在夕阳沉下去之前留下我们全身跳跃起来的剪影。两个人拉着手在弄堂里越跑越远，跑到无人的河边，见到停泊的渔船，见到一小片嫩黄色的花，见不到夕阳。先生停下来给花拍照，我继续走着，一步一步，走到公路上去，忽见夕阳坠落之际的红彤彤的脸蛋，于是回头大喊一声“喂”，挥手示意让先生赶紧跟上。虽然没有如初衷照下两人跳跃起来的剪影，但遗憾也有遗憾的美丽。慢慢沿着原路返回，本打算在“钱塘人家”吃上丰富的一餐，没想到人满为患，小小的客栈零落着喧嚣，不复宁静。只好在河边长椅坐着等空位，没想到等到了晚上八点我们再次进钱塘人家的时候，他们已经要打烊了！退而求其次，只好匆忙在所谓的“钱塘人家分店”解决了晚饭。不过他们家的椒盐南瓜让我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远处的太阳，透红得好温柔。PhotobySQM）

晚饭后散步回去，突然发现一家之前没留意过的可以射箭的小店，便欣喜地走过去，尚先生拉起弓跃跃欲试，头两支因为生疏都没中靶，剩下的都没有射空。就在我笨拙地拉起弓半天没射出一支箭的时候，他中了一个十环！围观的人们突然尖叫了起来，我惊讶得傻了眼，他倒假装镇静地微笑着，两个酒窝浮出脸上，狂喜又腼腆地接受周围人们的赞赏。相形见拙，周围一个大哥直笑我连弓都没拉好。但我心中却是欢喜的，仿佛那个十环是我射中的成绩。最后很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小礼品，一个兔斯基的挂坠，虽然是哭的表情，但不失喜感。就和我当时的状态一样，哭丧着个脸诉苦自己连靶都没射中，心中却是欢愉的。怀着未平息的喜悦散步回客栈，我们的脚步放得格外得慢，自欺欺人着这样就可以把时间再拖得慢一点，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是在西塘呆的最后一晚，心中的不舍不言而喻。

(帅气地拉弓。PhotobyWZL)

第二天在离开西塘之前，我们去了一趟邮局，给彼此寄了明信片，当做来自西塘的告白。

（寄给未来的信。PhotobySQM）

在西塘才呆了几天的时间，却像呆了几世一样。一切都好像是这么熟悉。我现在都还可以记得曹记芡实糕的阿姨和蔼可亲地送了我两块瓜子酥，也可以记得小卖部的阿姨轻轻问候我是不是感冒了，可以记得卖豆腐脑的阿姨殷切地把我们请到她屋子里看电视……

突然想起史铁生说过的一段话，热恋中的情人，互相一次次说着“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又相互一次次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时间毕竟是不早了。我们互相一次次说着“我不想走”，又相互一次次说“我们快走吧”。火车上时光飞逝，一切像在骚动，既希望走又希望留。希望火车一直开向远方不要有终点站，希望车上的人和我们一起老去，希望你一直这么坐在我旁边；但又希望火车快点到达目的地，因为我们已经开始在期待下一次的旅程，期待每一次有你的旅程，期待生命中新的旅程。

(列车越走越远了。PhotobyWZL)

我们用几天的时间去创造那么多的回忆，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记得。

我们用了快二十年的时间来相遇，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珍惜。

许多我们如今能记得的，将来或许就淡忘了；许多我们如今怀念的，将来或许就不再提起了。但只要记得，那时，她十八岁，他十九岁，爱情和水波一样温柔。

(爱情和水波一样温柔。你和阳光一样美好。PhotobySQ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