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4 雪山的召唤 飞来寺 -明永冰川

梅里主峰卡瓦格博，6740米，云南第一高峰。关于这座神秘的山峰，值得说的故事太多太多。在藏传佛教里，神格化的卡瓦格博曾是九头十八臂的煞神，被莲花生大师教化后做了格萨尔王麾下一员勇猛战将，也是制敌如意宝珠格萨尔王的守护神，有着无上的崇高地位，被尊为藏区八大神山之首。作为地域概念，卡瓦格博峰是地球上汪洋消退，陆地升起之时出露的第一座山峰，它出露之时恰为羊年羊月羊日羊辰。据古书《卡瓦格博外圣地广志》记载，水羊年（农历癸未年），印度、尼泊尔、汉地（内地）、里域（今新疆南部昆仑山以北和塔克拉玛干沙漠之间一带地区总称），香巴拉以及岗底斯山为首的康藏一百二十八处大圣地和一千零二十二处小圣地的守护神都要降临卡瓦格博圣地聚集安住。这一年，人们只要到梅里雪山朝拜，也就朝觐了上述众圣地的守护神，可获得多于其它年份十三倍的功德加持。因此每逢藏历水羊年，转山朝圣者达数万之众，更有虔诚者磕长头而行，场面令人叹为观止。

也正是因为卡瓦格博在藏区有着这样的崇高地位，方才有了日后登山界那场空前的大讨论。1991年，以日本京都大学为主体的中日联合登山队试图攀登这座尚未有人涉足的藏区神山，消息不胫而走，当地藏民得知消息后几乎倾巢而出，他们沿滇藏公路焚香烧艾，诵经祈祷，希望人类的足迹不要玷污他们心目中的神灵寓所，因为一旦有人类涉足，神明就将离他们而去，康巴地区的藏民将再得不到神山庇护，灾难就会降临……1992年1月，一直进展顺利的登山活动在最后冲顶的时刻突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劣天气，17名登山队员命丧卡瓦格博的风雪之中，造就了中国登山史上最惨烈的山难。人与山，征服与崇拜，文明与信仰，在一座山峰上发生了最尖锐的冲突，1996年，京都大学登山队试图抓住首登权到期前的最后时间卷土重来，同样无功而返。此后不断有人给云南省和中央有关部门写信，不断有人到昆明和北京上访，呼吁国家停止一切有关梅里雪山的登山活动，2002年，国家正式出台文件，明令禁止攀登包括梅里雪山在内的几座藏区神山，这场博弈至此才算暂告一段落。然而这并不是故事的结束，2011年，一直扬言要“单挑梅里”的登山家高家虎独自消失在了梅里的茫茫风雪之中，终究是长眠在了这座令他痴狂的美丽山峰下了，不知他那颗躁动的心是否也终归平静了呢，2004年他亲手将中日登山者的遗物交还他们的亲人，今日他的遗体我们又将到何处去寻觅，那一首他亲自谱写的缅怀17勇士的<牵挂>，如今他的老父老母听起，不知又是怎样的心情……悲剧一次次的轮回，人类却停不下脚步，至今在磨房和8264等大型户外论坛，仍不时能看到有山友希望去登梅里的言论，也许这场争论永不会停息吧，但人总是要心怀敬畏的，一味的坚持着不理性的执着而不知自醒，是我们作为文明人最大的悲哀。

来到飞来寺的第一个清晨，好像有一些感冒，不适感由于海拔的原因被数倍地放大了，肺部就像堵住了一样难受，同行的小伙伴说头疼欲裂，吸了一些氧权当心理安慰。7点，天微蒙蒙亮，满怀着忐忑和期待拉开窗帘，迎来了我和梅里十三峰的第一次照面。然而前一天的大雪带来的阴霾久久未曾散去，那沉重的阴郁感也萦绕在我的心头，洗漱之后拿着相机在观景台与众人一起等候，将近8点，距离7点23分的日出时间越来越远，卡瓦格博却始终浓云深锁，阳光照在山腰之下的半截山体上，泼洒出浓墨重彩的光影效果，看来是无缘一见日照金山的壮丽画卷了，心中不免失望，终究是佛缘不够吧，强求不来。万幸的是天大亮之后，主峰终于在云端显出了身姿，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感动，没来由的心潮澎湃，亲眼见到终究是不一样的，也似乎明白了越野者俱乐部将这条路线命名为“梅里四日朝圣”的缘由，雪山太美丽太强大，在他面前我们不过是蝼蚁般渺小的存在，只能去仰望和敬畏，阳光照射下那耀眼的白色，圣洁的叫人心里为之一空。一个多小时时间里，左右诸峰也各自亮了相，虽说始终不曾出现集体照，总算也是欣赏到卡瓦格博的妃子缅茨姆峰，号称五佛之冠的吉娃仁安峰，还有卡瓦格博和缅茨姆的儿子布迥松阶吾学峰，各自烟云缭绕，各自仪态万千。

十点后队伍集合向明永村进发，即将开始本次梅里雪山朝圣之旅的第一个大项：徒步明永冰川。从海拔3600米的飞来寺观景天堂大酒店一路下到谷底，跨过澜沧江之后就是雨崩村与明永村方向的分岔路口，右手明永左手雨崩，看见一辆车左拐飞驰而去，有些不敢想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路途，更多的是羡慕。在路边的小餐馆吃午饭，进到里面才发现这个不起眼的小饭店居然别有洞天，餐厅设在一处露天的平台上，清冽的溪涧从身边冲刷而过，奔流的水声让人们说话必须扯着嗓子，藤架上花木葳蕤，对面的草甸上骡马悠闲地吃草，说是世外桃源也并不为过。饭后正式开始登山，路过17勇士纪念碑时心情一时无以言说的复杂，不过之后就全被震撼所取代。在检票处前的广场上看到了此行最为壮观的全景画卷，天空是只属于高原的透彻深蓝，雪山巍峨，山下彩林层叠，红黄之间不添一丝杂色，流水潺潺，经幡猎猎，如入画中。

高原上16公里全程徒步，从茂密的原始丛林一直上到枯寂的雪山冰川，算是我所走过的强度最高的一次旅行了，加上略有些感冒，个中滋味不必细说。我们14人的团队并没有一个选择骑骡马，藏民们相信朝拜那圣洁的冰雪必须步行攀登以示诚心，我们虽不信教却也都是年轻的旅者，想来都是憋着一股劲的吧，大好河山要用双脚一步步丈量，这种时刻谁都不愿被冠上“娇生惯养的城里人”这样的名号，就连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广东妹子也一路登上了最高观景台。登山的道路一路沿冰川修建，看起来并不像是给人走的道路而更像是骡马专用路，全程是松软的黑色泥土，大概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马路”，因为沿路布满了马粪，人类无奈只能沿路边边的石头路牙子行进，不过走多了之后也就觉得无动于衷，人都快累死了，相机都想扔掉还管什么马粪……

沿途风景自不必说，我却一直很纳闷山谷里那一大片自上而下蔓延的黑色煤矿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直至快到终点才豁然明白，那货居然是冰，黑色的冰，明永冰川！当时我就震惊了，一直以为冰川是雪白的，此时看来那亘古的冰雪竟是呈现一种厚重的青黑色，龙鳞一般的颜色，凝聚着时间的颜色！冰舌从雪峰一直下探到底部的原始丛林，垂直落差达2千米，青黑色的冰锋参差嶙峋如巨龙脊背，带来了来自卡瓦格博的庄严问候。登上最高观景台的那一刻，远处传来冰雪崩塌的轰然巨响，山风呼啸天地飒然，经幡猎猎风云激荡，巨大的空间里充斥着一种凛冽的张力，寂静中仿佛听见时间的洪流滂沱四方，那情那景，非亲自前往不能体会。

观景台上天风呼啸，拍着看着太阳就移到了山的那一边，谷里瞬间有些阴冷，大家不宜久留便踏上了归程，下山不费体力但膝盖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一行人用了不到1小时就下到了谷底，我穿的帆布鞋前部太硬，下坡的摩擦中磨出了血泡，但也不敢掉队，只能尽力跟上，不堪回首的记忆，回想起来内牛满面……

我们拖着满身的疲惫和满脚的马屎回到山下，聚在路边用小刷子刷鞋的时候，我心里都是不舍，别了明永冰川，那样壮丽的景色，会永远记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