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7日:冲顶成功和返程 哈巴雪山

哈巴雪山
哈巴雪山 habaxueshan
经纬度:100.04227896958
27.226511963508
旅游评分:4.4分
旅行费用:¥0元
景区类型 :0
游玩天数:
游记入库:2016-08-04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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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巴雪山大本营(H4100m)——乱草林——大石板岩壁——碎石段——石雪混合物段——传统雪线(H4900m)——绝望坡——月亮湾——顶峰大转弯——哈巴雪山(H5195m)(徒步,10Km山路,8小时)


约10Km的冲顶我们需要徒步8小时,下来则需要4、5个小时……这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段路,脱水后的墨脱徒步、腹泻状态下的虎跳峡高路徒步,都弱爆了……


这一天的凌晨两点,我和大漠随风同时被我设定的登山表闹铃唤醒。我们都没有高原反应,睡得很踏实,半夜起来精神抖擞,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房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好在我带了射程500米的强光头灯,瞬间照得周围跟白天差不多,就在这灯光里,我们俩以不可思议地速度穿上衣服,收拾好随身装备。大登山包肯定是带不上去了。结合昨天对三个倒霉登山客的咨询,我决定全身继续穿保暖运动内衣,上身套羽绒服内胆和双层冲锋衣,下身因为要持续行走只穿双层冲锋裤,脚上套厚户外登山袜子加专业高山靴。由于担心脚汗引起冻伤,我特意在高山靴里加了双层鞋垫。


头盔、安全带是向导昨天调整好后给我们的,我感觉上山后风可能很大,于是把在西藏时很管用的厚滑雪面罩戴在里面。手套带了两付,薄的抓绒手套直接戴上,厚的温标零下15摄氏度手套揣在冲锋衣兜里备用。

我的眼镜能够自动变色,可以充当墨镜。根据向导的建议,在雪线以下陡峭的岩壁上,登山杖还是用得上的,也带上。

干粮是两块压缩饼干和一袋奥利奥饼干,保温壶专门装热水。


向导两点半才过来叫我们起床,却发现我们早已准备就绪。向导雪山飞狐精神昂扬,他指着满天繁星高兴地说,今天的登山一定会很顺利。接下来,我们顶着头灯走到向导们居住的石头房子,又聚在篝火下等早饭……我和大漠随风果真继续了各自的旅游好运气,登山最需要的好天气真的如期而至。

大家兴冲冲地吃了雪山飞狐现场熬出来的米粥,不过量太少——雪山飞狐的解释是,大部分登山者由于高原反应会没有胃口,而且吃多了容易在半路呕吐。


我和大漠随风其实都完全没有吃饱,更是一点点高原反应都没有——但是考虑到向导的丰富经验,我们没有说什么。


事实证明,早饭没吃饱,给我们这两个比较适应高海拔环境的登山者,带来严重的问题——我们俩都部分由于饥饿在冲顶的最后阶段出现体力不支情况。


我们冒着不大不小的风,在一片寂静中,慢慢走出温暖的石头房子。冰爪、食物都交给各自向导背着,由于不好意思,我决定自己背保温壶,那1公斤多热水套在厚实坚硬的冲锋衣外面其实感觉不到什么分量,但是我现在非常后悔没有像大漠随风那样把水壶也交出去——我一口都没有喝上水,就把保温壶跌落在深渊里……


说是凌晨2点起床,但不知不觉到3点多才开始行动,大概是在深夜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吧……


前方一片漆黑,完全依靠头灯照亮,我那500米射程的大头灯真正派上用场,对比其他人那小得可怜的头灯,我感到很自豪。

前一天拍到的乱草林在一片黑暗中轻松走过。

由于看不到远处,只是埋头跟着前面走,感觉不到疲劳,呼吸很均匀,厚重的登山靴走起来很给力,我甚至开始好奇——传说中的职业登山,就这么容易?昨天白天看着那一男两女三个登山者足足花了一小时才从乱草林的山坡上走下来,现在我几乎没有感觉到四周有杜鹃林,就直接越过去了……


在微风中,我们一行四人很快就走到坡度较大的地方,那是一处连绵不绝的大岩壁——即登山者们口中的“大石板”,岩壁的坡度都在45度以上,很多在60度左右,漆黑中,我看见或深或浅的印记留在岩石表面,向导说,深色的是冰,浅色的是雪……


昨晚下的雨夹雪造成了极大的危险——一些雪粒融化后又冻结,光滑如镜,这就是亮冰,就连我的意大利顶级登山靴都无法立足。


我和大漠随风都从未见识过这种情况,那种站在摇晃的凳子上的不稳定感从脚底板一直延伸到脑后,冷汗直流。我的恐惧其实蛮有道理,因为亮冰上的滑坠,不论经验多丰富,自己滑倒后制动自救的成功概率都是0……

哈巴雪山大部分路段都没有路绳,只有雪线以上、山顶附近200米有——还是我的年轻向导在前几天背上去安装的。

也就是说,我在仅有头灯可见的方圆几米之内,如果一脚踩在错误的位置,那么立即就会毫无阻挡地坠落,一直摔到山底下……


我紧张坏了,两支登山杖左右刺击坚硬的岩石表面,希望穿透滑溜溜的亮冰和松散的薄薄积雪,支撑身体向上攀登,坡度只有45度或稍微大一些,但是足够把我送到山下了……


遍布亮冰的大石板将我们彻底困住,由于已经走了一段,至少我没有任何把握原路下降撤退——在漆黑中向上尚且如此站立不稳,下山岂不是等于找死……


亮冰和积雪都太薄,昨晚的雨夹雪真是下得恰到好处——既产生了亮冰,又没有堆积出足够厚实的雪层,有好几次,我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滑坠,直接任由登山杖套在手腕上滑下去,用手指死死扣住岩壁上的缝隙,真的爬行起来。


雪山飞狐看到我们两个游客的狼狈相,开始还不断鼓励我们,向我们指引攀爬点,到后来连他自己都无法站稳了。


3点40左右,我们艰难行进了好一段路,我继续在寒风中流汗——说不清是吓的还是艰难爬行消耗过大。

这个时候,我们遇到了最艰难的一段亮冰,大概就在大石板的顶部附近,沿着头灯看,似乎还有十几米高就可以到达坡度和缓的地带。我和大漠随风陷入一片找不到攀爬点的岩壁,坡度大约是60度,遍布阴暗的亮冰,岩壁就像切菜板一般平整,毫无缝隙可言……


我颤巍巍地猫腰站定,一支登山杖和脚拄在同一位置,另一支在连续刺击打滑后再也找不到固定点——两只脚、一支登山杖都落在一个点,感觉随时会被一阵小风吹下去。大漠随风也好不了多少,站住不动了,声音焦急地寻求向导帮助。我仔仔细细四处探查可以继续落脚或者手指扣住的岩壁凹凸,一无所获,这下子心慌了,恐惧感从脚下摇摇晃晃传导到头顶,汗水浸湿了保暖内衣……


我不敢动了。


雪山飞狐自己也站得不稳了,但还在尽力帮我。他向我伸出手,要我抓住后拉着走……这实在是可怕的计划,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可以在这么陡峭光滑的岩壁上拉着只有一个不稳定立足点的人继续向上走。


还没有抓住我,雪山飞狐自己就又滑了一下,险些摔倒。他于是突然大声命令——上冰爪。两个向导先自己穿上冰爪,然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那样,在滑溜溜的岩壁上如履平地,壁虎一般灵活地向我们靠过来,要我们慢慢坐下,给我们上冰爪。就在上冰爪坐在大石板上时,我的屁股还能够透过几层衣服感受到不稳定的下坠感,似乎马上就会滑下去……


等我缓缓起身,突然,发觉脚下抓地力剧增,可还是不敢向上挪步。


大漠随风比我适应快,已经跟着年轻的“X先生”慢慢越过大石板,在顶部坐下休息。


我却还猫腰站在原地,就像挂在钓鱼线上的蚯蚓那样无助。


雪山飞狐大声告诉我重心前倾,使劲踩地直接向上走,但我勇气不足。于是他又一次伸手要我抓住,然后径直带着我大跨步向上冲——在坡度60度的亮冰岩壁上快速向上小跑……

我好不容易稳定心态,握着他的手随他的速度向上猛踩冰爪,果然,随着重心前移,冰爪牢牢咬住了岩壁,我真的像壁虎一样轻松地在大岩壁上奔跑起来!


由于握住他时用力过猛,我肩膀上的保温壶掉在地上,瞬间消失在下面的岩壁……我顾不上惊恐,继续随着雪山飞狐的节奏向上方猛踩,同时再不敢向他手臂施加力量,主要依靠自己的重心获得抓地力。十几米的落差转眼之间就落在脚下。我气喘吁吁地坐在缓坡上,用头灯照了照大家,好几分钟才回过神。

雪山飞狐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把我的水壶掉到悬崖下面了……这简直是黑色幽默,我哪里还顾得上水壶啊……

趁着休息,我拿出相机,照下了可怕的亮冰大岩壁。

英勇的雪山飞狐倚靠在“和缓”的岩壁上休息——刚才在下面看来是错觉,我们休息的地方只不过比下面坡度小了一点——从60度变成45度了,要不是冰爪,我们还是会立刻从这里滑坠。


周围一片漆黑,好像连星星都不见了。刚才惊心动魄的十几米急速攀登,让我立刻学会了冰爪的使用方法,向上走,重心前倾,脚尖用力,走八字步——我这才回忆起在《登山圣经》上看过的内容,这是走直线的法国步法。


有人可能会依据《登山圣经》质疑:为何在坡度这么大的岩壁上采用法国式步法?法国式步法主要适用于坡度小于45度的山坡啊。

我的回答是,后面的雪坡依然采用法式步法完全是因为向导们习惯了,我们走德式步法将完全跟不上他们。至于结了亮冰的大石板路段,别无选择——德国式步法为了减轻每一步的负担,采用蛇形路线,迂回上升,可是这样会导致重心侧移,冰爪抓地力下降,为了安全,我想没有一个人会敢于在亮冰陡坡上走蛇形路玩命……

好不容易缓过劲,向导催促我们继续,要知道,这可怕的大石板之路只是整个冲顶的开始而已……


接下来的一小时,我们继续在陡峭的大石板岩壁上缓慢行进,冰爪使困难程度大幅度降低,但是每一步仍然需要借助头灯照明、找到稳固支点然后落脚继续。


在尽心尽职的向导的鼓励下,我们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通过大石板路段,在黑暗中到达了碎石段的第一处平地,其实也是一个山坡顶部而已。大家坐下来扎扎实实地休息了10分钟,“X先生”竟然在这种海拔上抽起烟,由于一开始就遇到平时不多见的大面积亮冰,向导们都情绪不高。雪山飞狐说,以我们的体能,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慢,由于亮冰的意外迟滞,我们比雪山飞狐预计的时间晚了1个小时。

如果我们不能在中午前登顶并且下撤到4900米传统雪线以下,那么将面临无法预测的可怕天气,到时候就连经验丰富的向导都回天乏术,自顾不暇。时间有点紧,我们必须抓紧。


接下来的路途开始有平路和小下坡,石块嶙峋屹立,张牙舞爪,不过由于没有亮冰,这样的崎岖我们都忍了。


平生第一次穿着冰爪,在几乎滑坠的一瞬间学会了法国式基本步法,大八字步走得如此熟练——连一次左右脚缠绕绊倒都没有发生,我很快恢复了常态。没有亮冰,也就不需要那么小心迈步了,我们开始加速。


由于前一天的小型雨夹雪,在攻略中分得很清楚的碎石段、石雪混合物段等界限混杂起来,雪线下移了好几百米。我们似乎直接从大石板路段末端就进入了石雪混合段,然后是黑夜中看不到顶端的一个个上坡。


后来下山时,补拍了各路段,大致如下:

典型的大石板岩壁路段,路面几乎是整体的岩石面。有亮冰时,不穿冰爪根本无法立足。



典型的碎石路段,坡度不大,只是崎岖,小坡一个接一个。



典型的雪石混合路段,坡度起伏大,不滑。下山时亮冰融化,已经不适合冰爪了。



等到早上6点20分左右,天空破晓。

然后几乎在一瞬间,天亮了。我们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完全深入雪坡。


其实这是传统的石雪混合段,由于昨天积雪,现在看起来完全是雪坡。


回头看,我们已经站在云层上方,自豪感袭上心头。

石雪混合路段后面就是传统的H4900m雪线。在黑暗中越过传统碎石路段(虽然也被雪覆盖了)时我们的速度很快,把时间抢回来了。于是向导们有所放松,开始允许我们照相。

石雪混合路段的坡度一开始不大,就在45度左右,地面积雪不厚,每一步都感觉到冰齿刺在坚硬的岩层上反弹回来的力量。

石雪混合路段的最后,也就是照片里的顶部,露出斑驳岩石的那一部分,就是攻略中常常提及的著名碎石陡坡。坡度陡然加大到近60度,还有刚才大石板路段类似的岩层斜面,体力消耗剧增,在高海拔缺氧环境下,就有些人就在那里放弃冲顶了。



6点半,太阳慢慢爬上山头。

周围变得非常刺眼,雪地反射阳光明显起来。

回头看看我的向导“X学生”,轻松地一边走一边玩手机,冰镐直接挂在手腕用不上——没想到这个海拔中国电信还有信号……

雪地慢慢被金灿灿的阳光镀金了。

朝阳终于升上天空,景色蔚为壮观。这是我见过最瑰丽纯净的日出。

由于大晴天,空气里没有多少水蒸气,高海拔的稀薄空气对光线散射很弱,看起来全世界都如此清晰明亮。我的日常距离感也开始出问题,似乎东西都变近了。


比如眼前,我们花了10分钟走入石雪混合路段的最后部分——著名的碎石陡坡,无数新人放弃的第一个关口。由于空气稀薄,我看到眼前的陡坡似乎没有多远,难度似乎也不大。

实际情况却是,我的速度开始大幅度下降。

由于缺氧,我开始大口喘气,被其他人甩在后面。“X先生”就像在家里散步那样轻松地边玩手机边超过我,然后为了履行职责站在上方等我……这真是一种羞辱。

脚下的雪石混合路段变得走起来很不舒服。有些地方雪太浅,冰齿咬在石面上导致脚底震动,传到膝关节,生疼。

“X先生”在前面慢慢带路,我则继续艰难苦战。严重缺氧开始了,似乎剧烈喘气比走路本身更加消耗体力,我被迫拉开面罩呼吸,任凭冷风只吹面颊。除了冷风,我也很清楚富含紫外线的高海拔阳光会很快把我晒得蜕皮——我必须尽可能快地完成冲顶。

坡度很快加大到60度以上,碎石陡坡变成类似大石板路段的一整块岩壁,上面结着薄薄的冰,即便踩冰爪,也感觉不踏实,需要用力刺穿冰层咬住岩壁才行。

在这样陡峭的坡度下——前所未有的(后面的绝望坡、月亮湾当然有更陡的),我有种体力不支的预感。速度太慢了。我再也无心留意灿烂壮观的日出盛况。

硬硬的冰层却太薄,走起来非常震动膝关节,戴上护膝也无济于事。

走了20多分钟,借着“X先生”拍日出的空隙,我赶紧抓拍了周围景色。他之前都在我上方几米处以行动鞭策我不停前进,永远就在我上方几米处让我赶不上……


在极度疲劳地喘气中,我踉踉跄跄走了将近半小时,然后发现碎石陡坡的顶端到我的距离似乎没有变化……

令我稍感鼓舞的是,坡度慢慢和缓起来,几乎降到30度以下,而且积雪变厚,走起来震动小多了。


“X先生”终于失去耐心,在我走出碎石后,就先追赶雪山飞狐和大漠随风去了。

花了40分钟,我终于慢慢爬过碎石陡坡这新人的第一道难关,与大家在传统雪线会和休息。


传统雪线是海拔4900米的一处大平地,一般来说从这里开始就完全见不到石头了,脚下的雪会变得比较厚。同时这里也是传统的C1营地,长达10千米的漫漫冲顶路对很多人来说过于艰难,于是有人选择在这里建立前进营地,背着重装扎营过一夜,然后第二天从这里轻装冲顶。

虽然总体冲顶概率可能会提高,但是我无法想象,为了建立C1营地,从H4100m大本营背至少十几公斤的装备到H4900mC1营地,究竟会累到何种程度——恐怕不比我们直接冲顶轻松。

海拔4900米处,也是确保安全的最高位置,我们无论如何必须在下午1点之前回到这里以下,否则就可能会反复无常的雪山暴风雪吞噬。


雪山飞狐说,曾经他就把体力不支的登山者从上面架到这里,挽救了他的生命。我开玩笑地问,为何不背着呢?雪山飞狐为难地说,他以前试过,结果只背了100米自己就不行了。

我表面上在笑,心里咯噔一下——这意味着越过4900米处,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4900米处景色极为壮观,远方的群山连绵不绝。理论上,我们已经看到了玉龙雪山主峰——扇子陡、梅里雪山、蜀山之王——贡嘎雪山等云南四川境内的几大高峰。雪山飞狐指着那个方向说,那里就是亚丁稻城的雪山,从站在悬崖上远眺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明年要徒步穿越泸沽湖——亚丁——稻城路线。


我终于赶上别人为我照一张相——之前实在太慢了。

为了方便照相,我把相机连接在有橙色警戒色的马盖先照相机背带上,然后把相机揣进冲锋衣口袋。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不妨碍本已困难重重的行动,又可以随时在运动中抓拍。

只有在这次照相时才遮上面罩——缺氧实在太严重了,接下来休息了半小时,结果没走几步又喘起来……其实应该像我身后的大漠随风那样,用薄薄的户外多功能风巾护面,虽然挡不住寒风,但是至少可以防紫外线,同时又不会阻碍呼吸。

等到这一天过后,我由于登山时撤下面罩走了太久,暴露的面颊比深藏在冲锋衣里的脖子晒黑了一大截……


休息了半小时,吃了几口饼干,向导们喝了自带的红牛——这可真把我嫉妒坏了,我和大漠随风大眼瞪小眼,满怀沮丧。向导们昨天说过不应该带装在保温壶以外的饮料,理由是会在雪线附近结冰,结果今天天气出奇得晴朗,气温在传统雪线上也还有5℃左右,于是我们只能看向导们极其痛快地喝红牛了……


我们留下背包,轻装上路。由于本来就是轻装,我只是把登山杖插进雪地,把冲锋衣兜里的压缩饼干丢下。向导说再往上用不到登山杖了,必须使用冰镐支撑和紧急制动自救。其实后来我对此持相当的怀疑态度。


在4900米处的大休息,是我这一天的最后一次了……除去在黑暗中遭遇大石板路段的亮冰,主要是惊恐而出汗,这一整天我都没有出汗的感觉。雪山的风力今天算是很小了,但是寒气仍然穿透了双层冲锋衣和羽绒服内胆,隐隐约约让我的皮肤感到保暖运动内衣上贴进来的凉意,好像深秋一般……下身只穿双层冲锋裤看起来则非常明智,一直在艰苦运动的双腿根本感觉不到冷,当然也没有发热。

从海拔4900m传统雪线往上,向导将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我们的安全,天气将变成生死攸关的决定性因素,我们将与时间赛跑,抢在中午前撤下来。真正意义上的职业登山开始了。


雪山飞狐已经看出来我体力不支,让本来走在前面的“X先生”殿后跟着我,自己则跟着大漠随风。

4900m传统雪线以一片散布在平地上的乱石开端,以一个和缓的30度上坡结束。越过这个有拐弯的山口,就是大型挑战——绝望坡。

绝望坡,是大部分失败者折戟的地方,从4900m传统雪线越过绝望坡后,海拔会上升约200m,可这短短200m基本会使每一个登山新手耗尽全部体力,历时则往往达到惊人的1小时以上。

由于在绝望坡体力透支过大,很多人对后面坡度更大、充满危险的月亮湾丧失勇气,选择撤退。

通过绝望坡不仅仅需要发挥潜能,还要时刻评估自己的剩余力量,保持合理的速度,为最后的月亮湾难关保存体力。

幸运的是,登山管理员们已经预先铺设了路绳,从绝望坡一直延伸到峰顶。向导一看到鲜艳的红色路绳,就像是解脱了一般,高兴地把我和大漠随风的安全带扣在上面。每段路绳长50米,之间有岩钉固定,走到岩钉位置需要打开安全带快挂,扣上上面一段路绳。有路绳的保护,就算滑坠,最多也就下滑50米。

我边走边默默回忆起《登山圣经》里的冰镐制动法,左手握钝头,右手握冰镐杆,扑倒时把尖头插入雪地……


绝望坡名不虚传,坡度约50度,一眼望不到顶……我们在约8点钟开始爬坡,8:15时好像才刚刚开始,我和大漠随风就一步三喘气、包括雪向导在内的所有人就开始走两步歇一步……

这个绝望坡最大的问题是海拔太高,缺氧,我感觉自己好像使不出力气,剧烈喘气,不能自已,只有停下来才能控制住呼吸,能量似乎随着大口大口地呼气井喷一般逝去。

脚下的积雪比较蓬松,踩上去没有震脚的情况,但是坡度太大,只能踩着前面人的脚印立足或者自己狠狠踏下去开出来一个新台阶。

我万分庆幸自己落在后面,否则开拓脚印这项艰巨的工程就可能让我彻底虚脱。

另一个要命的问题是,离开登山杖后,我完全只能依靠双脚发力了——绝望坡的坡度还没大到可以用标准75cm冰镐撑地前进的地步,我要想用冰镐撑地,就必须弯下腰,这可比不用冰镐还痛苦。于是只能在不断停下来休息时,用冰镐撑地缓解疲劳,由于雪层太松,往往扎得太深,需要反复几次才能找到坚硬和凸出的支撑点,让我舒展腰际地站直了休息。而这个试探过程会浪费掉更多时间……

仿佛在沼泽地里挣扎一般,我们历经1小时终于踏出绝望坡,前面的路更加令人崩溃——是坡度约75度的月亮湾……


月亮湾从海拔5000m左右一直延伸到5300m左右的顶峰大转弯,坡度大得惊人,我几乎一直在仰望“上面”的人。雪层变得很厚,冰镐完全失去支撑左右,几乎一半长度都会埋进雪里。

由于坡度大,我们的步伐自然而言地变成《登山圣经》里的“踢踏步”,用足尖发力踢进雪里,凿出来一个雪窝立足……这样每走一步,消耗就更大了。

我由勉强跟进,走几步歇一下,不知不觉变成走一步就需要停好几秒乃至数分钟压制过旺的呼吸。


由于每走一步都需要长时间的休息,而且完全顾不得听身后的“X先生”的鼓励,我有“充足”的时间不断停下来自顾自地压制呼吸,顺便回头拍照。

双腿无力,感觉好像第一次马拉松的最后阶段……

月亮坡巨大的坡度是我们最后一道难关,用艰苦的踢踏步一步一步凿出雪窝立足点,然后拎着形同摆设的冰镐一边安慰自己可以靠冰镐制动自救,一边尽量不去看头顶上越来越小的前方队友。

这时的疲劳感,比我在墨脱徒步脱水和水中毒时还强烈,是那种本能地想随陡峭山势直接栽下去一了百了的冲动,与不断叮嘱告诫自己打起精神留心脚下的恐惧下的理智之间,你来我往地激烈斗争。


渐渐地,我陷入走一步歇一次的迟缓笨拙中。时间好像被延缓了,眼前白茫茫的雪地无限向头顶拉长,鼻尖似乎都要碰到雪了。剧烈的呼吸扯得肺叶里像有一把钝刀在来回切割,频率快得控制不住。


高海拔的严重缺氧会不知不觉影响人的脑部。据畅销书《进入空气稀薄地带》描述,在海拔8000米以上的珠峰攀登过程中,登山者即便吸氧,智力也会降低到6岁儿童的水平,有人朝自己的靴子里撒尿,有人分不清氧气瓶开关要朝哪个方向才能打开,有人连气压表读数都不认识了……


非常自豪,在如此艰难的时刻,恐惧感始终令我保持清醒。每当走到更换路绳的岩钉处,我都稳稳地,或者说是强迫自己以百倍小心将安全带快扣挂上另一节路绳,这短短十几秒的动作必须一气呵成,于是我每次都能感受到到心脏砰砰直跳以及肾上腺素加速注入血液的高度紧张不安。


但是每一次都准确无误的动作,证明了我依然清醒,有完整的自控力,也暗示我依然有能力冲顶。

下山时,补拍了月亮湾可怕的坡度。大约距离肉眼可见的月亮湾顶部还有100多米时,我的速度下降到了堪称树懒的地步,每走一步,单是整理凌乱的呼吸就需要将近一分钟。我的腿部肌肉出现问题,感觉无论怎样精确地踩进前面人留下的雪窝,都不够踏实。

同时,在我上方几十米处的大漠随风也出现问题,他直接坐在了75度的雪坡上,受他影响,我也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走不动了。


雪山飞狐知道我们俩体力崩溃了,急忙奔下来,用绳索挂住我的安全带,拖着我继续前进,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就像岩羊一样灵活自如,把我硬生生拉上去十几米。

可是我跟不上他,我的呼吸无法控制,我需要停下来调整。

又拖了几个来回,雪山飞狐自己也开始大口喘气,这时前面的大漠随风还坐在那里。于是雪山飞狐转身把连接我的绳索扣向在我下方殿后的“X先生”,自己大步向上,去照顾大漠随风。


“X先生”年龄虽小,只有19岁,但却是力大如牛,如履带式拖拉机一般势不可挡地拖着我往上猛冲,我几乎被他带得跑起来,顾不得脚下是不是踩实了。

在上方,大漠随风似乎坐在雪地上开始吃东西,然后像我一样被拖着前进。

最后,我终于像人拖尸体一般被拉着,跟随大家爬过危险的月亮湾,到达到顶峰大转弯。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绕过这个坡度不算太大的大拐弯,我们就可以看到峰顶了。

坡度降到了45度左右,脚下阻力突然减小,这对我很有利,不再需要“X先生”的拖拉了。

眼看着就要赶上大漠随风了,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因为就要到达终点,所以“X先生”也不再催促我,任凭我停下来四处拍照。


尽管我们将要走过的路线并不算太陡,但是两旁的雪坡还在延续月亮湾的超级坡度……

几分钟后,我已经看到大漠随风和雪山飞狐坐在峰顶享受胜利了。

最后20米,我放弃对呼吸的勉强抑制,跟着“X先生”“猛冲”上去——其实我估计当时自己的速度就跟刚会走路的小朋友散步时差不多……


在即将登顶时,我一脚踩进一个冰缝,“X先生”笑着说,这是整个路线上唯一的冰缝,不过窄得只能塞进去一只脚,居然让我碰到了。

哈巴雪山的峰顶比我想象的还宽阔平坦,好像有一个将近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四周被凸出来的巨石围住。

尽管已经登顶,我却发现远处还有一座明显高出我们所处位置的山头,难道我们没有登顶成功?

回来上网一查,发现山顶旁边还有十几米高的山石,那才是实际意义的顶峰,不过由于攀登者多是新手,不具备攀爬垂直岩石的技能,因而习惯上就把山顶的大平台作为顶峰。

学着“X先生”的样子,我也把自己完全没用上的冰镐插进雪里,作为胜利冲顶的象征。可惜云层太厚天高,我们看不到玉龙雪山主峰——扇子陡、梅里雪山、蜀山之王——贡嘎雪山等云南四川境内的几大高峰。


由于赶上空前绝后的雨季大晴天,我们毫不费力地就找到山顶标志——一截木桩,赶紧给自己留下最关键的登顶成功证据。

然后跟可靠的向导合影,左边是年轻强壮的“X先生”,他全程几乎没有大口喘气过;右边是成熟稳定、经验丰富的雪山飞狐。

注意,即便是非常适应雪山的当地向导,也和我们一样带上了全套现代登山装备,冰爪、登山靴、雪套、安全带、冲锋衣、冰镐、护目镜、帽子,一样不可少。

我看了看登山表,显示的海拔高度与大家公认的数据“5395米”差距不小,只有5145米。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登山表在西藏的纳木错、珠峰大本营等地也都到达过5000米以上区域,显示的数据误差只有不到100米,为何现在差了250米?


向导拿出大漠随风的保温壶,里面有我们最后的热水。其实大家都不冷,气温太阳上升反而从最低3摄氏度升到11摄氏度。


可当我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水,立即意识到我到底有多渴——高海拔会导致人体加速脱水,原来是真的。水太少了,好在空气湿度很大,也还能忍住。


紧接着,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雪山飞狐开始在山顶给家人打电话,“X先生”开始刷新微信朋友圈……在5300多米的哈巴雪山,中国电信和中国移动居然有信号,还是3G网络信号啊!

我真后悔没有带手机上来,给家人打电话。

只是激动了十几分钟,向导便催促我们赶快下山,必须在中午前撤到4900m传统雪线以下,躲开可能的暴风雪。

还是老搭配,大漠随风和雪山飞狐走在前面,我和“X先生”在后面。

下山容易多了,是“蹬踏步”,就是贝尔格里斯经常展示的样子,脚跟着地,一颠一跳地往下坠,靠冰爪与厚厚雪层的摩擦制动,连续下行,就像舞蹈一样。

我学着向导的样子一下子往下坠了十几米,这种痛快刺激将之前积聚的愤懑发泄一空。

不过也有乐极生悲的问题,经过长时间运动,腿部肌肉已经经不起这么剧烈的跳跃,膝关节很快就感到疼痛。冲击力太大了,不能连续跳“蹬踏步”,还是需要休息。

在山顶照相时,“X先生”丢失了他的手套,为了表示感谢,我把口袋里后备的零下15度手套拿出来送给他。

“X先生”笑着说,看到我就觉得跟我有缘分,要不然,在月亮湾可能就放弃拖拽,劝我下山了。一路上,他主动帮我扣路绳,我们的关系十分融洽。


才花了20分钟,我们已经看到4900m传统雪线了,已经安全了,不必争时间。向导主动提议我们在陡峭的绝望坡休息了一会儿。

眼前白茫茫一片,起雾了。

半夜出发,在绝望坡和月亮湾冲刺,都是绝对正确的。如果再晚一点,那么我们很可能被大雾困住。

不一会儿,我们回到了传统雪线,稍作停留吃光了全部干粮。

大家都饿得厉害,大漠随风说起刚才在最后阶段饿得走不动,坐下来吃了巧克力才坚持过来。我们一直认定早餐份量对在大本营高度毫无不良反应的人来说,实在太少了。


在雪线拿回登山杖,我们走起来更加省力。向导们离开时没有忘记把包装袋和红牛瓶子一并装进背包。

接下来的路很顺利,山坡的坡度降到了45度以下。

就在我们回到石雪混合路段时,赶上了大雾。

在潮湿的空气中,我们慢慢发觉膝关节被迈步的冲击力震得酸疼,原来雪石混合路段的积雪可能融化了一些,坚硬的冰爪刺穿冰层直接咬住了岩石,到了卸冰爪的时候。

没有的沉重的冰爪,我们走路轻松许多,而登山靴的抓地力已经胜任没有亮冰的石头路面。


眼前的景象变得苍茫冷峻,我们甚至遥遥望到山脚下的哈巴村,有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


由于鞋底在某些有冰的路段仍然打滑,除我之外的三人都开始走蛇形路,以此缓冲下坠的速度。


实际上,地面还有许多结冰的地方,只是经过一上午的融化,不像晚上那样极端了。


有个别路段的坡度还是超过60度了,望而生畏。

不过,这个时刻,是显示好装备优越性的时机。我的意大利sportiva登山靴专门为高山设计,号称适应7000米以下所有雪山,即便在60度的下坡,都如履平地,我就像山羊一样在岩壁上跳跃,一次打滑都没有。



sportiva的鞋底非常适应这种崎岖陡峭的地形,看来只要没有亮冰,这靴子完全无惧哈巴雪山。

高兴了没多久,问题也出现了。

sportiva靴子看来真是为雪山专门设计的,完全没有考虑到在无雪、少雪坚硬地面的缓冲问题,我的膝关节被震得生疼,速度大减,逐渐被其他人远远甩开。

到最后,我几乎是拄着登山杖小碎步下来的……


中午时,我们在云层下清楚看到了大本营旁边的高山湖——黑湖。本来想着回去后去看看,这时候累得完全没想法了。


按照向导的估计,以我们这样比较快的速度,可以赶在下午一点钟回到大本营,可是由于我慢慢掉队,雪山飞狐不得不一等再等,直到中午十二点,我们才走出大石板岩壁。

从乱草林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大本营蓝色的屋顶,可我由于体力透支和膝关节疼痛,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完我们登山时不过半小时走完的路程。

乱草林的小路在山坡上绕来绕去,非常狭窄,我都纳闷晚上是怎么轻松过来的,难度黑暗中看不见反而导致没有压力走得快?

最后翻过一条干涸的冰川河道,我终于以倒数第一的名次回到大本营。



大概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大漠随风他们都已经睡一觉醒过来了,这真让我难为情。


回来时,又遇到一个单枪匹马从哈巴村徒步上来的东北小伙子,他就像我昨天那样问这问那,而我就像昨日下来的一男两女那样,疲惫不堪地迷迷糊糊回答他。东北小伙子告诉我,后面还有好几个人徒步上山还没有到。正聊着,我发现昨天关门的大本营餐厅也开业了,看来又一个商业季节开始了。


我们聚在管理员的石头房子边烤火边大吃一顿米饭就炖腊猪肉,就连九分肥的猪肉我都能直接咽下去,真是饿坏了。


下午三点多一点,昨天随骡队送我们上来的老头赶着几匹骡子上来了,我和大漠随风连一步都不想走,勉勉强强跟着走过一两段危险路段,就被骡子甩到后面上百米远。我们刚出大本营时,遇到了东北小伙子口中的那三四个野驴,这些人都选择徒步上山,我很怀疑他们第二天有没有力气冲顶。


更加危险的是,他们都没有请向导,或是合伙只请了一个,这实在很有风险——雪山飞狐告诉我,前几天就有单身驴友试图攀登附近4000多米的山,不幸坠崖身亡。


路上我询问能够给我们办理登山证明——就是哈巴雪山登顶的荣誉证书,雪山飞狐答道,没有这项业务。看来登顶的太多,登山协会都懒得继续办证了……


我们骑着温顺的骡子回到哈巴村,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跟雪山飞狐和老头告别,而“X先生”继续留在山上大本营做值班管理员,同时捡漏等待被雇佣做向导的机会。我送给雪山飞狐一盒万次火柴,留给“X先生”大半盒木糖醇口香糖,算是表示感谢。直到告别时,我们才交给雪山飞狐各1800元费用。


我和大漠随风在哈巴饭店花了十分钟把一盆西红柿鸡蛋汤喝得精光,这才明白自己在山上到底有多渴。然后把一盘炒腊猪肉和炒鸡蛋吃得只剩盘子……


洗了澡,一觉睡到大天亮,同样不需要再给客栈钱。大漠随风拦面包车去了虎跳峡镇,而我等到九点多做来时那趟车回到丽江。


我人生中第一次职业登山,在无比幸运地好天气里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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